留住老北京的呼声在巨变的城市中回响，但生活在胡同的人们的声音不被听见。迈克尔·麦尔住进胡同，记录下人们的声音和生活。

2008年4月的一天，美国学者迈克尔·麦尔坐在了SOHO中国CEO张欣的办公室。关注北京旧城改造的麦尔已经在北京住了11年，他与张欣讨论的是SOHO负责的一个遗产保护项目——前门大街地区的翻新工程。他说，“我希望她能够去看看碳儿胡同，去大栅栏看看。”这是SOHO极为重视的一个项目，聘请的建筑师包括设计上海新天地的本·伍德和著名建筑设计师张永和。对话中张欣始终没有提到“利益”，也没有提及老城区居民的看法。交谈过程中的这一抹空白让麦尔有些遗憾。在2008年前大变样的北京城中，老城区居民的心声是他听得最多的声音。

1997年，完成在四川内江两年支教任务的麦尔来到北京，随后的日子里，他持续关注北京老城区的拆迁与改建，采访多位学者与地产商，并追溯起北京城历史上几次大规模的改建，将现代化进程与维护传统之间的矛盾记录下来。

麦尔尤为关注的是，普通市民在城区改造过程中的参与颇为有限，维护自身权益的老城区居民往往以“钉子户”这样游离于规范之外的身份出现。

基于参与式观察与访谈，麦尔写出《再会，老北京》，记录了2008年奥运会召开前，北京在改建中所经历的变化。该书日前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在内地出版。

5月13日，麦尔来到上海同济大学演讲，接受了《第一财经日报》采访。

居民的参与权与责任感

1997年麦尔到北京时，恰逢中国城市进入大发展时期，他目睹的巨变与对过往的回忆相应和。麦尔母亲居住的底特律、父亲居住的洛杉矶，以及他的出生地明尼阿波利斯，这些城市的风貌都在“现代化”过程中改变，令他感到失落。

麦尔发现，北京同样如此。城市的改造改变了老北京的风貌，随之而来的是社区关系网络和文化记忆的消失。这些渐行渐远的东西，用麦尔采访的一个北京胡同居民的话来说便是“精气神儿”。

柯布西耶的《都市主义》对他影响深刻。柯布西耶批评老巴黎保护委员会，称那些指导公共意见的人住着高级公寓，却只因为心仪老房子的美而呼吁保护。麦尔本人的观察与之有相似之处：“我见过的最坚定和最尖锐的胡同保护者们都是历史学家和游客。”

为了避免自己在评判老北京改造上成为柯布西耶笔下的“假把式”，麦尔决定搬入胡同，参与其中。2005年，他搬进了大栅栏、琉璃厂之间杨梅竹斜街的一个四合院，又在炭儿胡同小学找了一份教职。

小巷“宽度足够一辆小车”、只能用蜂窝煤取暖、洗个澡则要跑几条巷子。胡同，在很多人眼中等同于“贫民窟”的地方，在麦尔笔下生机勃勃：“我们这片儿毫无贫民窟常见的绝望之气，我的耳畔常常回荡着哈哈大笑与热烈的谈话，偶尔也有哭泣与争吵，就和其他所有地方一样。”

3年的胡同生活，麦尔结识了老张，见证了他为老宅展开的维权；也认识了面馆老板刘老兵，了解到这个外地人在首都的“居不易”。他真切地感受着社区居民的生活际遇和情感体验。“胡同里大部分人是盼望拆迁的，但也有少数人不愿意，像老寡妇。”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他说，“要是让人们投票，结果应该是大多数人选择搬走。我是不是喜欢没有那么重要，而老寡妇是重要的、老张是重要的。”

在麦尔看来，北京发展的速度太快，没人愿意停下来。对于国外城市的借鉴意义，他认为：“因为制度不同，所以我也不能做简单的比较。只能说，我比较喜欢河内。在那里，如果你想装修房子，政府能够帮助你准备材料、出主意、做规划，改造中，居民有参与权。麦尔一再强调：”如果你要让一个社区的居民对这个地方有责任感的话，那么他们一定需要参与权的。”

城市的恶性循环

民国时期，杨梅竹斜街华彩熠熠。世界书局、中正书局、开明书局、广益书局、环球书局、大众书局、中华印书局等七家书局都在这条街上。沈从文、戴月轩、杨小楼等文艺名家也曾居住在这里。

2005年麦尔搬来时，白色的“拆”字已经遍布围墙内外。也是在这个时期，胡同在北京地图上被渐渐抹去，为一个个新项目让路。

杨梅竹斜胡同是老北京胡同的缩影。麦尔在《再会，老北京》中引用的资料显示：1990年代末，胡同以平均每年600条的速度消失。麦尔搬入胡同时，整个北京的胡同数目则减少到1300条左右。

居委会贴出安民告示，劝居民们尽早搬迁。晓之以情，“首都的面貌影响中国的面貌”；动之以利，“晚了奖金少了，好房源也没了”。

但世代居住于此的老街坊们有自己的逻辑。老张、老寡妇、朱老师以及在胡同开店做生意的“外地人”刘老兵陷入了茫然与无奈，在他们看来，赔偿金与房产商的丰厚利润相比实在太低，而政府的信息不够公开。

被麦尔观察和记录的不仅是胡同居民的生活与想法。他通过《北京晚报》观察这座城市的氛围变化；他走访了文化遗产保护者梁从诫、冯骥才以及建筑师张永和等，了解更不同视角的观点，在河内、巴黎与琅勃拉邦，他找到许多关于城市改建的资料作为对北京的参照。

麦尔用了四个章节介绍北京城的历史。从辽代到清代，至帝制崩塌、民国开启现代化进程、日本占领和毛泽东时代工业化浪潮。当代北京“拆”与“建”所依凭的正是从历史中走来的老北京。“我希望让中国读者和美国读者知道，历史上人们是在什么情况下改造北京的。我把整个历史的逻辑写出来，也是想让大家知道，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拆与建的恶性循环。”通过介绍历史上的北京，麦尔希望给北京下一个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