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6日，浙江宁波市徐戎三村2号居民楼垮塌，造成一死一伤

■记者调查发现，此前居民多次反映楼体出现裂缝，但一次次被忽视

12月16日上午，在挺立23年之后，浙江省宁波市徐戎三村2号楼轰然倒下。雨中，弥漫的粉尘1个小时后才消失殆尽。

一名21岁女孩的年轻生命终止在这片废墟中，还有另外一人受伤。

23年来，2号楼甚至整个徐戎社区，有关楼房质量问题的反映早已有之，塌楼的征兆甚至从该楼建成四年后便已显现。其间，至少出现过四波较大的预警，但居民们的反映一直不被重视，直到2号楼“病入膏肓”——塌楼前4小时，楼房摇摇欲坠，发了“最后一波预警”后，相关部门才组织居民紧急撤离。

一次次预警为何被忽视？它们本不该被忽视。

■12月16日，宁波市江东区徐戎三村一栋六层居民楼倒塌

■ 入住4年后，第一波预警     

1990年6月，林立康夫妇住进徐戎三村2号楼603室，成为这栋楼最早的居民之一。这里，收藏了两人的许多珍贵记忆：女儿在此出嫁、儿子在此娶亲……后来，尽管儿女争着接老人住新房，但两人坚持住在这里。

林立康夫妇说，徐戎社区由原来的徐戎一、二、三村居委会及百姓人家合并而成，有77栋楼、210个墙门，社区以宁波老工业厂退休职工为主，是典型的“老龄化社区”。

“那时能住上楼就挺好了，又是单位分配的（原宁波纺织供销公司），可住了大概有四年就出现问题了。”林立康老人回忆说，1994年前后，一楼一户人家的阳台墙壁出现了开裂的情况。那时，房子还由公司负责，也来过相关部门进行质量检测，但结果只是花钱将一楼阳台墙壁做了粉刷整修。

1995年前后，紧挨2号楼的4号楼也出现墙灰脱落的情况。当年对4号楼的解决方案为：建筑商把整个一楼重新打桩加固。

那时，随着宁波市的发展，四周渐渐高楼林立，每当有大车经过，林立康便觉得楼微微颤动，“住得高嘛，当时也没在意”。

■ 2006年前后，第二波预警    

时光荏苒，徐戎社区逐渐成为老人、租住户的聚集区，也成为装修工人口中“最难装修的小区”。

郭维君2004年买下43号的一套房，距2号楼约百米远。装修后一个多月，她便发现房屋出现漏水、天花板隆起、卫生间瓷砖错位开裂等情况。

起初，郭家将此归结为“装修人员不专业”，“喊他们（装修人员）过来修过很多次，总是过一个多月就错位，弄得我们都疲惫不堪，他们也很纳闷”。郭家和邻居交流，并反映至社区，请来专业人士查看才知道，“是整座大楼向西侧倾斜了十多公分”。

2006年，徐戎社区同明楼街道办抽水灌浆，为43号楼进行“房屋扶正”。

墙皮脱落，室内墙体出现裂缝，楼梯钢筋外露……附近多栋居民楼出现问题。“差不多出问题的住户都向社区反映过了，有时社区来看看，让补补就是。”38号楼居民张惠明说。

对于居民反映多次的情况，徐戎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表示认可，但对此不愿发表看法。 

■ 2010年，第三波预警      

楼塌当晚，两年前居民写给住建委的一封求助信，被当地网友找了出来。

在宁波市住建委网站上主任信箱里，2010年7月27日有一封标题为《徐戎三村是否危房》的居民来信：“我们是住在宁波徐戎三村的居民，每天都非常担心，因为我们周边的居民都发现所住的房子很危险，房子的倾斜、裂缝、漏水、漏电等现象非常严重，每天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真的非常不安全，政府能否帮我们鉴定一下是否是危房？谢谢！急！！！”

主任信箱的回复是：房屋是否是危房，要申请房屋安全鉴定部门的鉴定才能确定，请与宁波市房屋安全鉴定办公室联系。并留下了电话。

“危房的鉴定工作，需要住户（产权人或者使用人）提出申请，再由属地房屋安全鉴定机构进行鉴定。当然，我们认为在回复这个信息的时候，我们的工作还存在有待完善的地方，通过这个事情，我们也将举一反三，进一步改进工作方法。”12月17日，2号楼倒塌后，宁波市住建委总工程师夏海明向媒体解释。

然而，徐戎三村反映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处理。

■ 2011年9月，第四波预警      

《小区楼体现裂缝 每天走路心慌慌》，这是34号楼居民陈女士2011年9月份向当地媒体反映后，媒体新闻稿件的标题。

当时在记者介入下，徐戎社区居委会党支部书记齐云表示“会尽快跟房管部门联系，然后找产权单位，让他们派专人过来鉴定一下”，并称“会找水泥师傅把楼梯破损的地方重粉刷一下，请居民放心”。

但陈女士说，直到今年12月20日，还没人来鉴定楼体，“别说鉴定，就是粉刷都没的。”为了证实她的说法，陈女士陆续敲开34号楼其他居民的房门——现场随后便被抱怨声所淹没。

记者采访齐云时，他以开会为由回避了这个问题。

■ 塌楼前夕，最后的预警    

12月14日，租住在2号楼101室的张传营发现了问题，北墙墙壁像孕妇挺起的肚子一样向室内凸出来，他赶忙给房东和中介打电话。当天，对方没有来。

15日凌晨4点，张传营5岁的儿子和妻子被屋中“噼里啪啦”的声响吵醒，随后发现窗子变形打不开了。

12月16日早上7点30分，张传营下夜班回家，发现卧室南墙也向室内鼓起。那个周日，本是他“一觉睡到傍晚”的日子，但到8点多，他肚子饿，起床做了蛋炒饭，厨房上方不断有沙石落入锅中。

“实在忍不下去了。”张传营说，他马上拿起电话让中介赶来退房，他清楚地记得，中介赶到的时间是8点40分。中介一到，感觉不对劲儿，立即赶到居委会报告；此时，603室住户林立康和403住户黄夏月也向居委会赶去。

16日早上，林立康出门遛弯，发现一楼墙上的报箱掉在地上，觉得不对劲儿，正好碰到楼长黄夏月，便跟她赶去居委会反映。

10点左右，当地居委会和派出所组织2号楼18户居民紧急疏散，但202室的房门一直没有敲开。两个小时后，轰隆一声巨响，2号楼塌成一片废墟……

■ 宁波市住建委称 未联系到倒塌楼房施工方      

这个被围观市民称为“粉碎性倒塌”的居民楼，迅速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

18日，宁波市住建委公布：事故造成一死一伤，初步调查塌楼原因是“因天气干湿交替所致”。

这个解释，遭到了居民们的质疑。在他们看来，此前，楼房本身的一次次预警、居民们的一次次反映如果受到足够的重视，从而采取措施，或许，它不会如此倒下。

根据宁波市住建委此前的通报，倒塌楼房建于1989年，为6层砖混结构住宅楼，1梯3户，共18户，建筑面积近992平方米。由宁波市房地产公司开发，宁波市房屋设计所于1988年6月完成设计。上部结构由上虞梁湖建筑公司于1988年10月1日开工，并于1989年12月15日竣工。

1989年建成，2012年倒塌，这栋短命的居民楼的开发商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记者查询宁波市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网站得知，“宁波房地产公司”是其前身，其于1992年7月更名为宁波房地产公司，随后又在2002年4月整体改制设立宁波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

对于该楼倒塌问题出在哪儿，宁波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王翔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从专业角度来说，房屋倒塌涉及到质量、勘测、施工、甚至维修等多种原因，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很难说是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导致房屋坍塌。“尤其是那个年代的房子，从设计的规范要求、施工工艺和材料质量上都没有现在这么高的要求。”

王翔称，徐戎三村2号楼，倒塌之前一楼有多户人家破墙开店，这也可能是导致塌楼的一个原因。不过他也表示，“至于真正原因要尊重事实，尊重科学，尊重相关专家的认定意见。”

而对于建筑方“上虞梁湖建筑公司”，宁波市住建委副主任叶继松告诉本报记者，“这家公司也因改制发生了变化，已被其他企业收购，建管部门未联系上该公司”。

12月20日，记者来到宁波市建设档案馆试图查询当年徐戎三村建设图纸，但工作人员称“图纸已被调查组取走，包括原件”。

■ 专家曾鉴定该小区房子 结论是不符合危房标准    

本报记者辗转从宁波市物管部门拿到的一份资料显示：整个徐戎三村有787套房屋已缴存维修基金共2898175.54元，挂在倒塌的2号楼上的维修基金也有48433.09元。

按规定，每所房屋都专设有“房屋维修基金”，用于房屋保修期满后房屋主体结构、公共部位和公共设施设备的大中修以及更新改造工程。然而，2号楼的维修基金尚未使用，楼体便已轰然倒塌。

“不在维修基金的多少，就是有几百万，相关部门没早诊断出楼体问题，也是白费。”原2号楼居民张传营说。

据了解，早在2009年9月，宁波就曾开展危旧房屋普查。2010年4月，宁波市政府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危旧房屋管理的规定》。宁波市住建委网站显示，近两年宁波市已完成“解危”项目286个，涉及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

但宁波市住建委表示，“此前徐戎三村未在危房检测范围内”。

本报记者了解到，国家对于危房鉴定有明确规定，建设部在《城市危险房屋管理规定（2004年07月20日）》中指出，危房鉴定一般需通过“受理委托、调查勘测、分析而确定为“危房”则按四类进行处理：（一）观察使用。适用于采取适当安全技术措施后，尚能短期使用，但需继续观察的房屋。（二）处理使用。适用于采取适当技术措施后，可解除危险的房屋。（三）停止使用。适用于已无修缮价值，暂时不便拆除，又不危及相邻建筑和影响他人安全的房屋。（四）整体拆除。适用于整号危险且无修缮价值，需立即拆除的房屋。

住建部政策研究中心相关负责人告诉本报记者，在鉴定中，房屋所有人和使用人都可提出鉴定申请。经鉴定为危险房屋的，鉴定费由所有人承担；经鉴定为非危险房屋的，鉴定费由申请人承担。

记者调查了解到，徐戎三村居民们曾多次向当地居委会、街道办反映房屋出现裂缝等情况。江东区明楼街道党工委书记孙骏接受记者采访时称：“前几年，街道也收到过（徐戎三村居民）有关危房的反映，曾组织专家对那栋楼进行过鉴定，但当时的结论是房子还不符合危房的标准，所以没有进一步采取措施。”

孙骏表示，突然发生这么严重的坍塌事故，他们十分意外。 

■ 一份“危房情况申诉报告” 能否解其他居民之忧？    

日前，江东区政府发布的最新结果显示：由7人组成的独立专家组仍在事故调查阶段，未对外透露任何相关意见，一旦有结论，将第一时间公布。补偿方案也在制定实施当中。其间，宁波市对于全市危房查找、鉴定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但关于塌楼事件的争议还未尘埃落定。徐戎三村的居民们忘不了塌楼前后的一幕幕。

居民们回忆说，当时大家撤离居民楼时，居委会、街道办工作人员在外发放《撤离通知》，“出来一个，就塞给你一张。”但等回过神儿来，居民们发现，这份《撤离通知》的落款时间为12月4日。

事后，宁波市江东区明楼街道徐戎社区居委会党支部书记齐云和负责起草通知的工作人员称，该日期是打字出错造成的。但居民认为其存在“脱责之嫌”。

2号楼倒塌后，张传营搬离了这个居民区。“你说，那天我要不是较真儿退房，你还能和我在这儿说话？”他苦笑着说。

76岁的林立康伤感地说，他“走路都不要路过那里了”，但接到老同学、老邻居的问候电话后，他又开心得合不拢嘴，转口答应老邻居次日过去吃汤圆。

曾经当过老师的郭维君代表徐戎三村43、44、45、46号楼居民起草了一份“危房情况申诉报告”，住户们正在签字，希望这次能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彻底解决他们提心吊胆地在楼体出现裂缝的楼房里生活的问题。

12月21日，66岁的黄夏月又出现在了塌楼现场，想再看看有没有从废墟中挖出自己的相册。

黄夏月说，一直很后悔，塌楼那天疏散时，她和民警一起敲202室的门，“为啥没有多敲一阵儿”，“那个遇难的女孩子姓齐，才21岁啊，和倒下的房子岁数差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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